在生豬價格持續走低，養豬行業迫于“反內卷”壓力持續調減能繁母豬產能的背景下，行業龍頭卻釋放出調高單一品種出欄規模比例的信號。
今年以來，豬價持續下行并在四季度探出年內新低，白豬市場正經歷“寒冬”。當行業不得已開始做產能“減法”的時候，也有企業提出要做第二增長曲線的“加法”。
今年11月，龍頭養豬企業溫氏股份（SZ300498，股價17.12元，總市值1139億元）發出信號，要提高黑豬出欄規模占比。實際上，在生豬規模化養殖進程中，本土黑豬因養殖周期長、成本高，長期以來持續被市場邊緣化。然而在用戶日益強調口感等多樣化的需求刺激下，供需關系讓黑豬的價值重新顯現。
近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每經記者）來到四川江油等地的黑豬養殖場了解到，盡管養殖成本高于白豬，但黑豬利潤率和品牌價值也更具優勢，有助于推動企業從 “規模擴張”向“品質深耕” 轉型。相比于白豬，國內黑豬品牌集中度較低，還沒有絕對的龍頭，企業間的競爭仍然以區域性為主。
龍頭企業擬提升高成本黑豬養殖規模占比
今年11月，溫氏股份宣布一方面配合國家調減能繁母豬頭數，另一方面力爭未來黑豬出欄占比達到約5%。2024年，溫氏股份累計銷售生豬超3018萬頭，若按5%比例計算，預計未來黑豬出欄量將超過150萬頭。而作為區域黑豬養殖龍頭的鐵騎力士，計劃未來黑豬年出欄量也將超過百萬頭。
一方面是壓減傳統的白豬產能，另一方面是增加曾經被邊緣化的黑豬產能，龍頭企業所釋放的“一減一增”策略信號到底意味著什么？
帶著這一問題，每經記者近日前往鐵騎力士在江油的川藏黑豬養殖基地，一探這些分布在丘陵之上的豬場。
記者在當地發現，豬舍的圈場普遍不大，一群黑豬像一團黑絨球似的繞著場邊半尺高的雜草堆跑圈。與白豬不一樣，黑豬的豬舍要配備專門運動場，并且對每天的運動時間有較嚴格的規定。比如春秋夏三個季節每日運動要超過3個小時。
鬃毛純黑，頭短額寬褶皺深，黑豬與常見的白豬有明顯的體態區別。鐵騎力士育種公司總經理劉武是一名“80后”，2009年畢業之后進入養豬行業，一直養的都是白豬。2018年，公司突然讓他開始養黑豬，從未養過該品種的劉武對此有些發懵。
“當時我們場有500頭黑豬，都沒人規模化養過。”劉武告訴記者，自己畢業于四川農業大學，依靠動物學的基本常識，他開始嘗試養黑豬。在此過程中遇到的兩種情況讓劉武感到有些為難。
一是黑豬太過活躍。“我們以前修的圈舍高約1.2米，它能從一個圈直接跳到另一個圈，兩腿一蹬就跳過去了。”劉武說起自己印象最深的一次“逮豬”：一群人為了逮一頭5個月大的黑豬，先后跨了5個豬圈，小黑豬在前面一直跑，劉武等人就在后面一直追，活潑得有些過了頭。
二是給母豬打針。“針頭都要打彎幾支，皮太厚了。”劉武說，黑豬比白豬的皮更厚，特別是母豬生長周期更長，豬皮也就越厚，母豬還經常亂動，打針非常費勁。
劉武透露，黑豬里的一些高端群體還能專享“VIP”放養待遇，每天在九寨溝附近的養殖牧場可以得到6到8小時的出游時光。
與白豬相比，黑豬的料肉比更高、生長得更慢。一頭黑豬出欄周期至少需8個月，出欄體重約110公斤，而白豬5個月左右就能出欄，體重能達到120公斤。從養殖成本來看，黑豬平均養殖成本要比白豬高3元/公斤。類似上述黑豬高端品種，甚至要刻意慢養，11到12個月才能出欄一批。
在競爭激烈的白豬市場，如此精細化且高成本的養殖模式幾乎不可想象。但到了今年，企業對“低成本到高成本”的反向追逐，卻被視為養豬“反內卷”破局的一大信號。
記者梳理發現，除溫氏股份之外，牧原股份、新希望近兩年也多次提到布局黑豬養殖。
比如新希望曾透露在河北、四川等養殖基地的黑豬仔豬、育肥豬陸續出欄，出欄量和屠宰量都已經具備相當規模。無抗豬肉、黑豬肉等系列豬肉制品已進入華東、華南的知名商超渠道，穩定供應北上廣等高端市場。公司稱這對下一步打造差異化競爭優勢、提升養殖收益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
而牧原股份也曾在去年ESG（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報告中提及黑豬規模——截至2024年末，南陽黑豬存欄量已達到3985頭。
豬周期長期下行養殖成本幾乎已降無可降
近年來，隨著生豬規模化養殖的深化，黑豬市場經歷了從主流品種到逐漸邊緣化的進程，這也被業內人士評價為本土豬“讓位”外來種豬。
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確定了八大有特色的地方種豬：東北民豬，江蘇姜曲海豬，二花臉豬（屬于太湖豬北系），嘉興黑豬（屬于太湖豬南系），浙江金華豬，四川內江豬，貴州香豬與廣東大花白豬。以內江黑豬為例，具有疾病抗逆性強、肌間脂肪豐富、肉質上乘等特點。
2009年，網易CEO丁磊宣布正式進入養豬業。借助丁磊的個人IP，網易黑豬開始走上世界互聯網大會的宴會桌。
2019年至今，超級豬周期掀起的一輪工業化養殖熱潮，將白豬養殖規模推到歷史頂端。2019年10月，豬價曾突破40元/公斤，養一頭豬最高可以賺到3000元。這一行情刺激資本大量進入市場，整個養豬行業投入超過4000億元。
“從今年的趨勢來說，規模化養殖量占市場比例接近40%，而在2019 年時，比例可能只有20%左右。”鐵騎力士豬業綿廣區域總經理李云陽告訴記者，當時國內養豬產業規模化進程大幅提速，也深刻影響了養殖理念和設備升級等，“起碼讓硬件升級提前了10年到20年的水平”。
公開數據顯示，2024年我國生豬出欄量居前十的上市公司合計出欄約1.56億頭，占全國生豬總出欄量的比例約為22%，較2023年有所提升。而在2016年，國內生豬養殖前20位企業合計出欄量只有4133萬頭，占當年全國生豬出欄量的6%。山東一劉姓養殖戶向記者表示，現在國內頭部企業對豬價影響的權重越來越大。
李云陽明顯感覺到，規模豬企越來越注重母豬繁殖效率。一方面，規模豬企會在內部淘汰掉繁殖效率低的母豬，另一方面也會強化育種研究，提高母豬的繁育能力。
10月27日，射洪市涪西鎮養殖戶李先勇向記者表示，自2019年以來，身邊自繁自養的同行變少了，農村的散養戶基本做代養。
當現代豬品種大量取代本土豬，黑豬的生存空間被嚴重擠壓，其血緣丟失嚴重，養殖規模急劇萎縮，逐漸從人們的視野中淡出。
但從2021年6月開始，豬周期拉開下行序幕，其間普遍表現為“上漲期短、下跌期長”，并成為有統計以來虧損時間最長的豬周期。
上述劉姓養殖戶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加上疫苗、獸藥、飼料、管理費用，育肥豬綜合成本6.28元~6.48元/斤，豬價只要低于6.28元/斤就會虧本。
在2021年豬周期啟動之初，行業還能通過降成本“活下去”，但4年來養殖成本已持續下降，目前下降空間已經很小。與2022年末上市豬企負債壓力最大的時期相比，現在頭部上市企業資產負債率仍未出現明顯下降——2022年末，行業資產負債率平均數為53.7%，最新三季報數字為51.9%。
業內：追求豬肉口感一定會犧牲養殖效率
總體而言，規模化養豬能提升行業風險承受水平，比如今年養豬“反內卷”的一個重要舉措就是降低能繁母豬頭數。
但在差異化競爭的形勢下，售價更高的黑豬成為一種重要選擇。今年6月，山西晉城市的黑豬養殖基地項目招商信息顯示，黑豬在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零售價達80~120元/公斤，毛利率較普通豬肉高25到30個百分點。
劉武表示，不同的黑豬價格也不盡相同，但通常都會比白豬貴大約2元/斤。此外，與標準化定價的白豬相比，黑豬價格變化范圍也更大。比如規模化圈養一頭黑豬的售價可能比白豬高800~1000元，但散養/跑山模式可能高出3000~5000元，而更高級的定制化黑豬價格則更貴。
看上去黑豬比白豬更賺錢，但白豬工業化進程為什么快于黑豬？這就涉及到類似餐飲“翻臺率”的概念。
從養殖周期來看，黑豬10~12個月出欄，白豬只需5~6個月甚至更短，這意味著黑豬資金占用周期長，資金周轉慢。在豬價處于較高區間時，黑豬養殖的機會成本偏高。
雖然白豬處于微利時代讓黑豬養殖的價格優勢逐步凸顯，但黑豬銷售的一個缺陷是分割后的副產品很難溢價，甚至低于白豬分割后的副產品價值。劉武表示，除開精分割品的排骨、五花之外，黑豬其他副產品如肥膘等鮮銷難度很大，進入凍庫后經營損失更大。
劉武告訴記者，養豬行業也存在一個“不可能三角”，即極致肉料比、極致效率以及極致口感無法兼得。
“從技術角度，總要犧牲一種東西。追求一個單一性狀很好改善，其他某個性狀進展可能就會變慢。”劉武說，盡管從成本角度講，早一天出欄就能早一天收獲回報，但一頭豬就是要養足這么多天，它的肉質才會變得更好，這是由生物學決定的。
消費者愿意接受黑豬的高價，也意味著愿意為溢價的口感付費。相比于白豬，國內黑豬品牌集中度較低，還沒有絕對的龍頭，企業間的競爭仍然以區域性為主，比如華南有“壹號土豬”，華中有“湘村黑豬”，西南有“川藏黑豬”。對黑豬企業而言，分散的競爭環境有利于品牌通過細分賽道找到新的市場機會和消費群體，或利用地域特點來打造賣點，即便各家豬企發力黑豬，由于地方豬品類過多，也很難像白豬市場那樣“卷”。
